第74章 第74章

小说:孤灯不明 作者:久拾

“我找了你一下午,你跑到什么地方躲清闲去了?”
        李舒刚露了个头,就被乐康公主连拉带拽地牵走了。
        来不及理会一众前来问安的命妇,更来不及看管像是头脱缰野马一样冲进场中的侯莫陈瑶。
        乐康:“让沈绩带她,你就不要管了。”
        李舒:“沈绩带她还得了?我跟你说着小孩子身子弱得很,吹吹风就生病!”
        乐康白了她一眼,“那是你家我小叔叔的妾室,跟你平起平坐的,不是你的孩子,你怎么看孩子还上瘾呢?她也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自己生不生病吗?”
        李舒无奈地被她拖走。
        “知宁的婚仪在正月十四,你去是不去?”
        走到一处僻静地,乐康劈头就是一句。
        “我倒是想不去,”李舒道,“可惜太子殿下和我们家关系太好,安氏那位公子又和我有些交情,不能不去。”
        乐康皱眉了,“我就猜到——今儿沈绩被派去城门接人,你猜是接谁?”
        怎忽然说了沈绩……
        “新年进京拜贺的权贵多了去了,更何况还有东宫的喜事,邀请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
        李舒的话没说下去。
        要是真和她没什么关系,乐康和她说个什么劲呢?
        果然,乐康白了她一眼,“我不管你是装疯还是装傻,总之沈绩今天早上刚刚接了郑煜进京,我也不知道他是进宫了还是等着参加东宫的喜事——话我已经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
        李舒默了好一阵,难得的乐康也没打搅。
        “应该是东宫的婚事,当年安庆宗进京是他接回来的,如今东宫叫他回来也应当——否则边将进京不是小事。”
        乐康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就这?”
        李舒嗯了一声。
        “两年多没见了,你就没一点别的心思?”乐康跳脚。
        “……”李舒呼出口气来,氤氲成白雾,“有,又怎么样?”
        乐康:“?”
        李舒:“后妃私会边将,你想害我被杀头?”
        乐康:“。”
        回到马球场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李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去找小瑶。
        和乐康谈了许久,可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没什么意思。两个人这些年来交往愈发频繁,可能是因为东宫和沈绩的关系愈发好,更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逐渐发现了其实性情中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反正我受不了你这境遇。”
        李舒想起乐康的话。
        “要是我明明心里还想着沈绩,却被阿耶指婚给哪个边陲小国,我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谁叫我嫁人,谁就跟我一块儿死。”
        李舒想着摇了摇头,心道你也就是嘴上痛快,若你当真是这样什么都不顾的人,为什么还苦哈哈地找圣人说减少花鸟使,取消公主尚食……没看圣人这些日子都不想搭理你了?
        心里想着事,脚上走得就慢。等在人群中看到小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得差不读了,球场四周有内侍挂上宫灯,有点灯火通明的意思,但是李舒还是觉得难受,只想快点离开。
        沈绩也真是个好样的,远看着小瑶被他带到一群武将堆里面穿梭,瞧着里面接连声浪,肯定还打了许久。
        “大姊姊的话,我的话,你看见球就全忘在脑后了!”李舒终于把小瑶拽下来,掏出手帕就往她额头上抵。
        “怎么可能?”小瑶面上红扑扑的,满眼都是兴奋的光,“阿姊你教导我的,我可一个字都没忘!我今天大杀四方,还抢掉了沈卫使一个球!”
        李舒失笑,拍拍她脑袋。
        “小侧妃不愧是舒娘子的高徒!”沈绩遥遥策马而来,他还保有从前唤李舒的习惯,“将我们几个儿郎打得不成样子——舒娘子什么时候有兴致,也和我们玩玩?”
        球场上本也没那么多规矩,周围人哄笑着,却也不会真计较沈绩失礼。
        “改日定叫沈卫使心服口服,”李舒福身喊了一声,“今日小妹劳烦诸位照料了。”
        她说罢也不管身后如何,拉着侯莫陈瑶就走了。
        人群中说笑了一声,无非是讨论侧妃娘娘当真是英姿飒爽,真盼着什么时候能将她请动下场一回。
        本该在大聊特聊中的沈绩却出奇的沉默。
        他僵硬地看了看李舒离开的方向,又斜眼瞥了瞥身旁。
        “真不是我故意的……我本来想下一句就提你的,但是她……走得太快了。”
        沈绩摸了摸脑袋。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但是他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那越走越远的娘子背影上。
        沈绩被这眼光扫过,都觉得寒气逼人,他不敢相信,那李舒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你们玩,”郑煜将手中球杆抛给沈绩。
        沈绩慌忙去接,只觉得他扔的不是球杆,是一柄杀人剑。
        他说罢就翻身下马,眼神一瞟,便有内侍大步追上来,接住了郑将军的辔头。
        “我一会儿就回来,”郑煜说。
        “啊……”沈绩点了点头。
        慢着。
        沈绩猛地想起来,头皮瞬间麻了。
        “子熙、子熙!”
        “你不要冲动啊!”
        “这可是在宫里啊!”
        “子熙!”
        侯莫陈瑶的次兄见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心道:我呸!他郑子熙能冲动个屁?当年我侯莫陈大军保驾护航,永王殿下舍了半条命作保,他硬生生跟侧妃娘娘在大雪里吹了两炷香的冷风,两个人连地方都没动一寸,更别说现在。
        ……
        李舒走得很急,路上的灯火并不算亮,圣人体恤永王,又将他的住所安排在了比较僻静的地方。
        小瑶也看出了阿姊脸色不好,她暗自后悔还是玩得太晚了,回去之后一定好好跟阿姊请罪……
        “娘娘、两位娘娘留步!”
        有个小内侍跑过来,李舒警惕地握紧小瑶的手,将她带到身侧。
        “给两位娘娘问安,新春安康,”小内侍交手道喏,深深一揖。
        就着他手上的宫灯,李舒勉强看清他的衣裳颜色,大概是方才马球场上的内侍,并不是哪宫的人。
        “什么事情?”李舒沉声问。
        “方才荆州长史叫住小人,”那人低头道,“天色已晚,叫小人给两位娘娘多送一盏灯来。”
        他说着将宫灯双手捧上。
        李舒看着层层丝帛中的摇曳灯火,眼中莫名涌上一阵温热。
        那是天宝九年的上元佳节,他从自己身边匆匆而过,目光交汇之际他把手中的花灯就像这样递过来。
        他说冲撞了我,把灯送给我赔罪。
        如有所感地,李舒抬起头。
        远处俱是黑暗,李舒什么都看不到,可她仍然觉得就在不远处有一团人影,陌生的身量体格,陌生的气息神光……
        闭上眼睛,李舒将方才一路上看到过的人都细细回忆了一遍。
        没有。
        没有一个人像他……
        眼前灯影模糊,原来是泪水夺眶而出。
        可是怎么会呢?那个人,自己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荆州长史?”小瑶被眼前这场景吓到了。
        她怯生生地开口,“那是什么人啊,方才球场上我瞧着凶猛得很,一点都不给这些王公贵族留面子,还削走了我次兄好几个球呐!”
        “你说他就在方才打马球的人中?”李舒忽道。
        小瑶更是不解,“那人……就在我身后啊?”
        李舒倏地掉了眼泪,给小瑶吓得手足无措。
        “……阿姊?”
        “接过来吧,”她示意小瑶去接宫灯,自己转过头去拭泪。
        “麻烦你了,”她自袖中掏出片分量十足的金叶子,交到小内侍的手上,“还跑这一趟。”
        她们并肩逐渐消失在小路上。
        脚步并不似来时那样匆匆,却也绝不带半点留恋。
        “主子,我可算找着你了!”函清捧着大氅跑过来,脑袋上还冒着热气。
        “我一眼看不见你怎么就走了呢?”他上前将大氅披到郑煜肩膀上,“你肩膀上还有伤呢?大夫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的,万一给冻坏了呢?”
        “你怎么就喜欢找这犄角疙瘩的地方呆着——要不是我见着了沈卫使,我是跑遍了兴庆宫都找不见您嘿!”
        郑煜终于转过了头,他看了看函清。
        “不是叫你去拜见广平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郑煜开口道。
        “啊……”函清收起了方才那兴师问罪的气势,挠了挠脑袋,“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再说咱大老远来的,也没备什么礼,这样空手去是不是不太好……”
        “……那就罢了,”郑煜淡淡地开口。
        函清长呼出一口气。
        “宫室中僻静处本就比喧嚣处多得多,”郑煜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函清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这是回他刚开始抱怨郑煜溜边的事。
        “我年少时随永王殿下进宫,常找这样的地方呆着,”他道,“兴庆宫中有很多旧宫室,我熟悉的也不少。”
        他就这样自顾自说着,函清也耷拉着脑袋听着。
        如今的郑阿郎和从前的郑公实在相差太多,虽看着好像还是一个样子,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沉重的威仪。
        以前函清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偷懒耍滑,还惯常去接他的话,甚至三番五次地嫌弃阿郎对舒娘子的心思花的实在不够多……就算将人惹得急了,也确信阿郎根本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可现在却完全变了样子。
        他记不太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了。
        可能是第一次跟在他马后上了边地战场。
        也有可能是第一次亲眼看他处决违背军令私出军营嫖|娼的下级。
        这哪里是什么柔弱书生。
        函清如今想到时仍胆寒。
        哪怕刚到江陵时,他武艺不精,手下一众老将又各自结伙,半点使唤不动的时候,他提起刀就敢到前线厮杀,哪怕有两箭从铁甲缝儿里穿进来差点废了他一只右手,他也一路向前从没退过半步。
        “偏西的角楼边上有一座阁楼,从前是乐坊司,后来乐坊人多嫌弃地方小,便废弃了。”
        函清点头听着。
        “四年前的中秋,我和舒娘就是在这过的,”他说着,眼光不知看到了何处。
        函清觉得他目之所及并不在现世,却又在虚无缥缈之中确有所指。
        “走吧,”他说,“再过一会不好出宫。”
        函清低头道了声“喏”,跟在郑煜身后。
        “还有。”
        走了一会儿,郑煜忽地开口。
        函清看过去。
        “别叫我主子,”他说,“听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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