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不是人

    那片血红刺目的狼藉上，很有可能躺过他的女人。
   在被送去医院之前，她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有没有那么一瞬间，她恨死了自己？
   心儿！
   是我害了你……
   看着车祸现场残留的痕迹，佐刚的心，一点一滴地往外渗着血。
   痛的无法呼吸。
   他不忍想象安心倒在血泊中，垂死挣扎时惨不忍睹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他佐刚的女人是一只踩不死的小强，不论环境怎么恶劣苛刻，不论他怎么欺侮虐待，她始终像没有感觉一样，浅笑盈盈地守在那方天地里，守着孩子，也守着自己。
   只要他心情好，想回家，一开门，总能看见舒爽的环境和那个默默无言的人。
   但怎么也想不到，她脆弱的时候也是真的脆弱，他只是突发奇想的一个小玩笑，就让她惨遭飞来横祸，差点失了性命。
   心儿 ，你千万不要有事……
   佐刚一路祈祷，一路默念，一路无声的抽噎。
   等他赶到医院时，安心的病房外，已经有人默默地守在门口。
   他的丈母娘正弓着背，脸贴近玻璃，忍着悲伤，注视着里面睡意正浓的人。
   “爸，妈！”
   走近后，佐刚哀嚎一声，扑通跪下。
   第一次动情地脱口而出喊了岳父岳母“爸，妈！”
   岳父笔直地坐在病房门口蓝色的椅凳上，很安静但满脸焦急，厚厚的眼镜片掩盖不住泛滥的悲怆。
   岳母满脸泪痕，压抑着哭声，肩膀一耸一耸的，紧盯着门里睡得正酣的人。
   佐刚跪着，用膝盖一步一步蹭向他们。
   “爸！妈！我错了！是我害了心儿，我不是人！”
   “你们打我吧！骂我吧！！”
   “我不是东西！我畜生！！！”
   佐刚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悲愤至极又开始左右开工狠狠地抽打自己。
   岳父按下他的双手，摇摇头，通红的眼眶里，隐忍不住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不怪你，不怪你……”
   老人说着，别过脸，呜呜地哭出声。
   压抑的声音里，透着痛彻心腑的悲苦。佐刚第一次发现，原来岳父母已经不再年轻了。
   老泪纵横的脸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里似乎都隐藏着对他的失望和对女儿的心疼。
   佐刚起身，扒着玻璃，终于看见了他的爱人。
   她正安详的睡在白色的大床上。
   栗子色的头发铺散在枕头上，打卷的发梢似有血液凝结。脖子以下都被盖在白色的被子里。
   一动不动。
   额头舒展，刘海略显凌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沉沉的合着。
   薄唇微开，乍一看就像熟睡般安详，坦然。
   佐刚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后悔着，心痛着。
   他无时无刻不在祈求老天保佑，保佑他的女人能快一点醒来。
   老岳父手里握着一部枣红色的手机，犹豫了几番后，还是转身递给佐刚。
   佐刚一眼认出来那是安心的手机。
   这个枣红色的手机壳是他前几天为了讨好她才买的。
   是结婚十余年来，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他还记得当时她开心至极，喜极而泣的样子。捧着手机，像是捧着一块金砖一样，乐的半天合不拢嘴。
   他看着她傻傻的样子，心里一阵鄙视。
   暗自嘲讽，一个手机壳就能收买的女人，还真是廉价。
   然而，突然不在拥有的时候，他才恍然觉得，正真廉价、便宜、犯贱的，从来都是自己。
   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在无端作恶，像蛀虫一样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们原本可以幸福美满的婚姻。
   如果不是自己心胸狭隘，报复心理太强。
   她也不会遇此大祸。
   佐刚眼里噙着泪水，接过手机。
   防蓝光的钢化膜，摸上去涩涩的，隐隐有股血的腥味。
   屏保图案是佐伊。
   在花海中笑的天真烂漫，浅浅的酒窝，将她的小脸衬托的天使般甜美可爱。
   他从来没发现，女儿开心的时候，竟会如此乖巧可人。
   屏幕上滑，是数字密码。
   他想试着输入安心的生日，结果脑海里根本没有丁点与此有关的信息。
   他想输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结果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
   印象中，所有被贴上标签的日子，似乎对应的都是李莉那张浓妆艳抹的粉底脸。
   至于安心，他的心里并没有存下多少有关她的记忆。
   佐伊见状，怯怯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0”
   佐刚恍然，八月二十三号，正是自己的生日。
   没想到，她的解屏密码竟是自己的生日，他瞬间感觉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来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真是个傻女人！
   输入密码，果然解锁了手机。
   他随意地翻了翻，看到一把小锁图标，配语是“我的心情日记”。
   点开，又有密码。
   他试着再次输入自己的生日。
   程序解锁，出现一行小字，“嗨！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佐刚握着手机，突然像是握着安心的整个人生一样，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他隐约感觉到，这里是安心的秘密天地。
   犹豫了片刻后，被好奇心驱使，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击了“2020年的心情档案”。
   2020年1月1日         天气： 晴
   心情：美丽
   今天是个辞旧迎新的好日子，新的起点，新的开始，希望我也能迎来新的曙光，新的人生，加油！
   配图是他西装革履的站在门口，准备出门的背影。
   2020年1月10日        天气：晴        心情：差
   已经十天了，整整十天，他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一点音讯。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我还是担心他，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或者，来一通电话也好……
   配图还是他那天临出门时，她偷拍到的照片。
   佐刚知道，每一次的不告而别，他其实都是和李莉腻在一起。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快活如神仙的时候，正有人牵挂着他，惦念着他，在被他刻意忽视的那方天地里，暗自伤心。
   2020年2月5日        天气：晴        心情：差
   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他好像又忘记了。女儿过了十个生日，他一共忘记了十次。
   但愿下次你一定要记得好不好？
   拜托……
   配图是母女俩在餐桌前，和一块巴掌大的小蛋糕一起拍的。
   女儿笑的很开心，她也笑的很开心。
   可佐刚总觉得她堆积的笑容下，是显而易见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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