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子几岁了？

    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
   这天没有预料中的艳阳，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古城街道两侧的梧桐树叶被雨水冲刷掉到青石板上，来往行人为了躲雨匆忙疾走，脚下溅起水花。李梧桐就这样倚着绣花麻布垫注视店外，从韩国飞了五个小时还没来得及休息便跑到这只是为了给老同学王萌送一大堆瓶瓶罐罐的护肤化妆品，事实证明女人哪有不贪漂亮的，就算怀孕也不例外。
   “来了？小心地滑。”
   店铺老板娘亲切的招呼声传来，玻璃门缓缓推开，王萌端着两碗冰粉利索坐回李梧桐对面说了一声‘糍粑水果冰粉’便大口吃起，丝毫不顾及三个月身孕，脸上倒是没长肉，不过听说已经有妊娠纹了。
   “我们班女生没哭，居然男生哭了。”
   “我们班还好。”
   耳侧是邻桌的对话，李梧桐和王萌相视笑了，毕业季墙上电视里正播着世界杯赛事。
   “他们这个年纪真好。”王萌吃完冰粉，手脚一伸摸着微凸的肚皮。
   李梧桐没搭话，估计七零后看她俩八零后无非也是这般心境。
   “你？”王萌突然定眼望着她，眼神诡异。
   李梧桐有些忐忑，问：“怎么了？”
   “这脸……”王萌眉头微皱。
   李梧桐吊着心，赶紧问：“脸怎么？”
   王萌想了老半天，回答：“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
   李梧桐被她弄得一惊一乍，本打算臭骂一顿又想着对方孕期脑子不灵光也就作罢。
   “去韩国动了？”王萌问。
   李梧桐否认。
   “拉了？”王萌将脸凑近，仔细瞅。
   李梧桐不习惯她像盯外星人似的靠近。
   “也不像打过针。”王萌嫉妒道：“居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脸小的人就是好，不显老。”
   李梧桐忍不住笑了：“你没看见我的眼袋和黑眼圈，还有泪沟，这里毛孔也大了。”
   王萌摇头，耿直回答：“黑眼圈和泪沟倒是真的，毛孔嘛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粗了。”
   李梧桐原本还小得意的心瞬间被王萌的话浇灭，回家得敷面膜了，这世上除了医美暂时的效果，估计也没什么回天之术能让女人永葆青春，三十岁多岁的人不得不跟自然规律低头。
   “宝贝。”王萌翘着眉，殷勤问：“快告诉我，你怎么保养的？”
   李梧桐受不了她的嗲音，回答：“多喝水、多吃水果、多运动……”
   王萌听后哼一声。
   “少熬夜，十一点前睡。你现在能跟十几二十的小妹妹比吗？我们这个年纪的战场是同学会，不要在乎年龄，重要的是保养。”李梧桐估计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难以服众，赶紧找了台阶下。
   “最近相亲咋样？”王萌随口问。
   李梧桐如实答：“没人介绍。”
   “没事，现在没结婚的多。”王萌倒是为数不多宽慰她的人：“我妈闺蜜的女儿三十八还没结婚，上周才相了个大学老师，年纪相仿，本以为有点眉目，没想到那姑娘回来就朝着她妈吼以后别她的事，后来才知对方家中五姊妹，是老幺，老母亲九十多，大学教授表面听着光鲜，其实四十多没车没房，还住学校宿舍，不会使用任何现代交通工具，真的是历史系教授。”
   李梧桐笑笑，虽然没相过几次，但也听过不少奇葩事，说到相亲，她并不排斥。
   接下的时间里，王萌急不可待的欣赏起那一堆瓶瓶罐罐宝贝，特别是李梧桐单独给她买的消妊娠纹的精油，欢喜的不得了。而李梧桐翻着微信，短短几分钟朋友圈里就有三人晒结婚证。
   两人又坐了一阵才起身离开，走出店，凉飕飕风袭卷李梧桐，来不及反应，风直接从鼻孔灌到胃里，她失控哆嗦赶忙将外套拉紧，还好戴着帽子，腰间海藻般浓密长发四处扬起，发丝遮了眼，拂在脸颊有点痒，她用手将脸颊旁的那捋勾到耳后，精致白皙的小脸儿终于露出来，稍浓的黑眼圈和泪沟透着疲惫，如果不说她已经三十二，顶多也就二十四左右。
   “冷吗？”李梧桐关心着王萌。
   王萌挺着肚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整个人健壮的都可以保护李梧桐了，两人继续往前走。
   “是李梧桐吗？”
   李梧桐和王萌走着，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止了脚步。
   “李院长家的李梧桐？”
   对方是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看样子已经擦身而过，应该是认出李梧桐后专门折回，李梧桐不认识她，毕竟离开的时间长了，很多人都不记得了。
   “是那个又凶又恶又烦的李梧桐吗？”
   李梧桐突然听得耳朵疼，可还是礼貌回应。
   “真的是李梧桐呀！”妇人像发现惊天秘密，咧嘴笑：“好多年不见了，孩子几岁了？”
   李梧桐怕是没站稳，还好有王萌在旁撑着。
   “几岁啦？”妇人看不清形势。
   李梧桐故意瞥了眼王萌，难为情答还没结婚，声音小得没第四人能听见。
   “什么？还没结婚！”妇人表情更加夸张，声音也越来越大：“有三十几了吧，怎么还不结婚，我家庆庆的老二都二岁半了。”
   李梧桐尴尬赔笑，头上快冒青烟也不见王萌救驾。
   “女孩子年纪大了，可不好找哟。”妇人好心说教：“眼光不要太高。”
   虽说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李梧桐心一沉，仿佛成了一尊喜怒不露的菩萨石雕，没人猜得出她的心思。她没有不高兴，只是困惑，没结婚还是她的错了？年龄越大，真不知道自己想找怎样的人，甚至还能遇到吗？她是矛盾的，着急自己会孤独终老同时又不甘心，毕竟论长相虽不算天仙倒也不是歪瓜裂枣，能力也不差，为何就不能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在别人心中，她这把年纪只配得上离异或是年纪看起来跟父辈差不多大的人，甚至还要看起来比自己父亲老的。李梧桐一想到这心里堵得慌，心一横决定不结婚了，一个人过不也挺好。
   “笑够没。”李梧桐黑着脸。
   王萌也不怕动了胎气，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调侃：“是那个又凶又恶又烦的李梧桐吗？李梧桐，你知道你当年有多跋扈了吧！”
   李梧桐拿她没办法。
   “猜我记起了什么。”王萌双眼透着狡光。
   “什么。”李梧桐知道她没安好心。
   王萌眼睛笑成弯月，鼻头因为怀孕变大了许多，听老人家说这是怀男孩的征兆。
   “梧桐生朝阳。”
   李梧桐一听立马甩脸走人，王萌赶紧跟上拽着她的手臂，生怕李梧桐不见了：“慢点嘛，我可怀着呢。”
   李梧桐只好放慢脚步。
   “当年你和魏肖是最好的，我还以为你俩会在一起，可惜高中毕业就散了。你俩还有联系吗？他现在可出名了，新锐设计师。”
   李梧桐听话总捡自己关心的，反问：“什么叫‘我俩会在一起’？”
   王萌回答：“大家都以为他喜欢你呀！”
   “哼，他喜欢我？”李梧桐只怕是听了今年最搞笑的话，一脸无奈：“那是你们‘以为’。”
   “欸，你俩当初为啥闹掰了？好像是高三上学期的事。”这是王萌一直不敢问李梧桐的问题，她虽不确定，但当年挺看好他俩的，结果可惜了。
   李梧桐听这话，眸子失了色。
   她跟魏肖为什么会闹翻呢？大概是那时大家年纪小不懂事吧，反正现在她和魏肖已经和好了，多年前的事没必要再提了。
   转瞬间，李梧桐扯开话题道：“他喜欢的是长腿大胸性感妹。”
   这世上没谁比得了她更了解魏肖了。
   当年，学生们每次读到‘梧桐生朝阳’，教室里便是一阵哄堂大笑，好好一首颇有深意的诗句被恶意传成李梧桐是魏肖小妈的笑话，就因为魏肖的小名叫朝阳。两个平时没多大交集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特别是魏肖从小聪明，还是跳级来她们班的。
   而李梧桐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同魏肖说上话的，印象中的魏肖个子不高，差不多跟她一样，甚至还矮一点，文文弱弱，外号魏三口，为什么叫魏三口，只有李梧桐知道其中缘故，魏肖自小身子弱，每顿饭只能吃三口，他的胃跟小鸟胃差不多，吃多了还会吐，后来到省城医院检查发现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叫‘食道裂孔疝’。
   两个人熟络后，他老是问她为什么叫梧桐，李梧桐如实说因为外公院里有棵梧桐树。
   “为什么不叫李海棠、李月季、李桂花……”
   李梧桐看魏肖是欠揍，但事后也觉得外公给她取名字时太敷衍了。
   次次斗嘴，李梧桐总是说不过魏肖。只有在李梧桐犯错时往往是魏肖顶着，魏肖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情愿，李梧桐就会瞪大眼睛，凶巴巴道：“怎么着，还亏了你不成？我是你的谁！我是你的小妈。”
   魏肖规规矩矩点头。
   可六年级上学期，李梧桐改变了对魏肖是乖孩子的定义，甚至觉得这小子还有些坏心思。那一年圣诞节，李梧桐原本打算向暗恋了三年的男同学表白，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男同学和她要好的女同学在一起了，李梧桐熬夜凑出来的情书都还没送出去，现实便狠狠插了她一刀。她委屈极了，山崩地裂无法形容，放学后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满肚子怒气一时气不过坐在原地不动了，魏肖也不走，就陪在那。
   “要不我娶你？”
   李梧桐正伤心，也没在意魏肖的意思。
   “你嫁吗？”
   李梧桐终于抬眼看了一眼魏肖，嫌他无聊，这都哪跟哪，自己只不过想谈个恋爱，怎么就扯到结婚上面了？魏肖这小子说这话也不脸红。
   “你赶紧走，我受了很重的情伤。”李梧桐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脑子一热发作起来会误伤你。”
   “李梧桐，你不要嫁给别人，嫁给我，好不好。”
   李梧桐被魏肖缠得烦了：“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你有什么好的！”
   魏肖望着李梧桐，不说话，憋了会才来句：“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你滚，最好滚远点。”李梧桐本就气得心窝子痛，魏肖还来刺激她。
   “嫁吗？”魏肖问。
   李梧桐深吸一口气，怀疑这小子使诈：“我今天真没心情跟你闹。”
   “嫁吗？”魏肖再问。
   李梧桐烦透了：“嫁嫁嫁……”
   下一秒，李梧桐懵着望向魏肖，莫名其妙问：“这算……什么。”
   魏肖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回答：“私定终身吧。”
   “私……”
   李梧桐终于忍不住笑了，含着眼泪，流着鼻涕，笑了。
   “魏肖，你过来！”
   “干嘛？”
   “放心，我不打你，过来……”
   “不。啊……李梧桐，你说了不打的。”
   “私定终身是吧！还说不说，说不说。”
   “轻点，轻点……不说了不说了。”
   那一年，她刚满十二岁，魏肖小她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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