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怪物的旅程

    在远辽灾变之前，林默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变，最早是从右手开始，那天晚上吃了一顿鱼，第二天醒来，他的右手手臂上就覆盖满了漆黑的鳞甲。
   当时他去医院查看，似乎就已经被有关部门注意到了，第二天就有相关人士找上门来。
   但……
   没等接下来发生任何事情，灾难就降临了。
   末日到来，林默所熟悉的生活土崩瓦解。
   死亡、鲜血……
   和曾经无比熟悉的女朋友面对他的时候那张无比惊恐与躲避的面容……
   就连记忆都是摇晃与混乱的，再清晰的时候，他已经半边身躯变异，而他的女朋友被吃剩下的半截身躯，就在他的面前。
   接下来的记忆一片混乱，一切如走马灯掠过，他只记得一片沉暗的阴影，像是他人生中无法被抹去的阴云。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该为什么而努力活着。
   尤其在意识到自己变成怪物之后，他心中已渐渐萌生那样的念头——与其作为怪物活着，不如去死。
   但他又没有足够的勇气自杀，便只能这样浑噩的活着。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两人。
   他们在他完全自暴自弃的那一刻向他伸出了手。
   他的人生重新亮起微微的光芒。
   他有勇气再一次迈出一步，哪怕已怪物之躯，他也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和值得信任的朋友，总有生存的意义。
   而随后，他又一次失控了，这一次，他提前察觉到了，提前离开了他所珍视的那些人。
   那段记忆混乱而癫狂，他记得自己与怪物搏杀、将瘦长鬼影、黑鳞怪物作为食物吞噬，越进食，越强大，也就越疯狂。
   直到后来，他遭到眷者围杀，重创之下，极端变异带来的影响被打回，他重新化为人类之躯，跌入那座远辽郊外的工厂。
   禾城工业园里，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想要吃了他。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吃人已经不是那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了，那些人眼睛里写着疯狂与混乱，完全不逊色于他这头野兽。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遇到的第二个人，递给他了一块巧克力。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丫头。
   那个聪明的、又傻傻的丫头。
   她明白许许多多的事情，比如那些煮着大过的人究竟在做什么、比如区分与人类，进步的时代，让孩子变得越来越聪明。
   但她又是愚蠢甚至是天真的。
   她只相信自己所看见、所信任的东西。
   因为那一块巧克力，当她被选为下锅的食材的时候，被林默拉了回来，从那一刻起，她就觉得林默是一个顶好的人。
   最开始，林默觉得她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他们都是所谓的傻瓜，没有足够的心性、也没有足够的头脑，是不适合在这种时代生存的人，哪怕拥有了力量，他也无法做到什么。
   活着在灾变之前是普通人，灾变之后，九成九也只能是普通人，只是他获得了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扭曲的天赋，让他能比别的普通人活的更长、活的更久罢了。
   然而他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因为极端变异而带来的混乱与疯狂。
   这样下去，他只会杀死更多人、他将真正变成祸乱世界的怪物。
   禾城工厂里，林默不争气地开始了等死，他好不容易变回人类之躯，他想以人类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死去。
   这份坚持有些愚蠢，但林默从来就是个蠢蛋。
   然而那丫头并不知道这个蠢蛋已希望死在禾城工厂，她傻傻地呆在他的身边，每天一声声大哥哥，说着那些傻乎乎、没来由的话，她看出林默的身躯正变得越来越虚弱，犹如垂暮将死之人，她的担忧也越来越严重。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有绝望。
   直到那一天，林默倒下了，女孩挡在他的面前。
   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林默本以为那应该是如释重负的感觉，但那时候，看着那道小小的影子，他心中只有无以伦比的沉重。
   他终于意识到，他在做一件极不负责任的事情。
   他在辜负真正信任他的人。
   他辜负的是那些真正希望他活下去的人。
   苏晨、夏初薇……还有这个丫头。
   从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成为怪物而活着并不可怕，甚至他真正恐惧的不是活生生吃掉自己的同类……
   他真正恐惧的，是自己的无能与脆弱。
   他真正恐惧的，是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
   那是懦夫般的想法，但哪个人，不曾面对世界而生出恐惧？
   哪怕是怪物，也有其所恐惧之物。
   然而……
   当他在燃烧的禾城工厂升起，漆黑的大翼遮天蔽日，而当他血色的眸子垂落，女孩向他发出邀请。
   当怪异如铁幕般涌来，干枯的影子在天空的尽头渐变清晰，绝境杀阵闭合之前，那奔袭千里赶来支援的另一个傻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从那一天开始，他真正有了目标，有了哪怕成为怪物也要努力活着的意义。
   被人所需要的活着，有人希望你活着，那才是一个人生存的基石。
   那是他一路挣扎，在理智与疯狂的边缘徘徊坚持至今的唯一原因。
   因为有人希望他活下去，有人需要他活下去，他也有自己希望可以一直幸福活下去的人。
   现在，他恐惧失去。
   现在，它恐惧失去。
   没有什么，能比夺走一头的怪物的仅有更能令它疯狂。
   没有人，能在它死去之前，摧毁它人生的意义。
   ……
   “！！！！”
   战场中，那道漆黑的影子骤然回头。
   地面上，那头怪物正拖着破碎的身躯扑起，凶猛而疯狂地扑向它。
   但那头怪物还没有接近漆黑的影子，身躯便一寸寸炸碎，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炸碎中，那头怪物高速的再生，血红的双眼，倒映着越来越近的漆黑影子。
   它无视疼痛，无视毁灭，物质不够了，便舍弃身后的大翼、舍弃双腿，优先其他位置的再生。
   也许只有一秒钟，伴随着穿透夜幕的嚎叫，它便攀附在那道漆黑影子的身躯，利爪深深嵌入对方的躯壳中，然后……
   张开嘴，露出那满口的尖牙，毫不犹豫地……咬下。
   鲜血狂涌，它的身躯正一寸寸炸开，鲜血与血肉碎块雾化在半空中抛洒。
   这头怪物很可能在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撕碎，像是在高压中被撕碎的布娃娃。
   但那并不重要。
   这点时间，足够了。
   獠牙撕开血肉，利爪穿透筋骨，飘洒的血肉、牙齿、尖爪没入对方的身躯，像是飘飞的蒲公英种子找到了适宜的土壤，然后，开始适宜生长。
   这头怪物，正在对方的身躯中……重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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