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许家少爷

话本中赘述的故事不过是在唱词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小小的变动，但结局到底仍是不欢而散，和当年的那出戏别无二致。
        黛云伸出玉指轻轻揉搓着因为熬夜而发痛的眉心，不可谓是不对书中的故事感到失望。
        但看见最后作者的批文时，她的动作却是忽然停滞了，连不小心碰落了茶盏都没在意，
        [此二人不欢而散，绝非坊间传言是他们学识差距太甚，而导致无话可说。探花郎不过痴迷于绣娘的美貌，绣娘亦只醉心郎君的翩翩风度，本就浮于表面，又何来情爱。所谓境界不同，不过是番体面的托词。谁言寡学者，不配拥有情爱？
        余曾编唱词，在本朝广为流传，心中欢喜之余，尤不忍其遭受此般误解，故而另著成书，以示天下。]
        作者在判词中珍而重之地写下了这段话，在黛云心头一荡，又仿佛给她以老拳。
        在心中隐隐积压了多年的恐慌，忽然被整个儿击散了。无意识地抛下书本，黛云攥拳放在心口，猛地做了几个呼吸。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当日不过是受了旁人的误导罢了。
        ……从未如此放松过。
        可现在的她，其实早已不需要用那些能够惊艳众人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魅力了。
        因为经历了先前种种，她已然发现，江勉爱她，从一而终，未曾更改。
        黛云轻轻熄了烛火，躲在暗中窃窃地笑，小女儿家的心思自有黑夜替她遮掩。
        难得好眠，黛云睡得极为安稳，再醒来时，四肢百骸都泛着洋洋的暖意。不过，今日尚有事情得做，故而并未过多贪恋，起身唤来幼香梳洗。
        “等会随我去趟书院。”黛云随手挑了根珠钗，“眼下德昌出了事情，你同章禾又为女子，有些地方不甚方便。若是那李曲真有些本事，倒可留下以备后用。”
        养护树木并非朝夕，李曲自然并非蠢人，与其叫他自个悟出了黛云的身份，反而不如一早就另他门清来的安全。
        “是。”幼香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让黛云稍微有些意外，这丫头怎会突然这般积极了？
        马车悠悠停在书院门前，远远地，就见那李曲同康伯在门前卖力地挖出柿子树的残根。
        “苏先生好。”康伯停下手里的活计，笑呵呵地问候黛云，“阮大人今日带了贵客来，正在书房同章先生商议下月诗会的事情。”
        “贵客？”黛云自觉身份特殊不便见他，当下蹙眉暗道不妙，轻声唤过幼香，“今日先回去罢。”
        “正是季国舅家的世子。”黛云的话，和康伯的话重叠在一起，一时间多有尴尬。康伯不知其中原因，李曲却是门清儿的，连忙上前打着圆场道，“小世子要来，阮大人自然不便拦着。”
        “择梧书院能有小世子做后台，想来也是一桩幸事。”先皇后辞世后，季国舅便辞官归家，不问政事。但皇帝因着对季家多由亏欠，故连年赏赐从未停止，尤其宠爱这位小世子季绪。
        罗家有王贵妃撑腰，在京中横行无忌。而黛云的身份不便言说，倘若能有季绪作为助力，那想要动择梧书院的人，自然还得掂量掂量。
        黛云不禁对他高看了一眼。李曲这话说的着实不错，三两句就将事情解释了个清楚，看着似乎是早有准备。怕不是在门口挖树根，也只是个为了提早告诉自己的幌子。
        “左右今日无需授课，他们聊的热闹，我再去打搅反而不好，等季世子离开后，再私下同章先生说一句便是。”黛云轻笑，提点尚蒙在鼓里的康伯。
        “这树……”黛云在幼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临走时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地突然问了一句，仿佛突然想起了这个事情一般。
        “回先生的话，要这树成活其实并不难，只消去其腐朽，佐以养剂。”李曲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才胸有成竹地开口道，“只是这养剂，却是我家独一份儿的，故而其余匠人都言无法医治。”
        “如此甚好，这方面我知之甚少，全凭你自己做主罢。”黛云并非突然想起，而是为着诈他一下，瞧瞧他是否真有把握。眼下见他如此坦然，心中更多了两分满意，示意幼香将个沉甸甸的荷包递出去。
        李曲并未推脱，坦然接受了下来，又对黛云行了个礼。
        “小姐，我们现在是回府去吗？”幼香回到黛云跟前，一派天真地问道。
        “回去罢。”难得今日能早些回去，少遭母亲问询，黛云自然乐意。
        幼香却有些扭捏地开口道：“听闻今日渡口外有个大集会，有好些商贩，热闹的很，小姐要不去逛逛再回？”
        黛云哑然，怪不得这姑娘方才特别乐得出门，原来是打着这个小算盘。但转念一想，先前她顾着去打探许云韶哥哥讯息的人，至今没什么线索，这渡口集会倒也去得。
        “昨夜记你一功，便去逛会罢。”黛云瞧着幼香喜形于色的模样，实在忍俊不禁。
        不过幼香倒没说错，马车将将靠近渡口，便听得锣鼓喧天，叫卖吆喝之声络绎不绝。前进的速度不断减慢。黛云干脆领着幼香下了车。
        这集市上卖的东西倒很是稀奇，不乏有许多金发碧眼的漠北商人，但黛云一眼便瞧见了个卖木材的商人。不是她刻意寻找，而是这人实在太过显眼，在人群中争论着什么。
        他年岁不大，衣着褴褛，身侧却堆着大量昂贵的木材，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
        “我真是过三峡运来的。”掌柜的面色颓然，苦笑地同对方解释，“水路湍急，路上出了意外，就剩我一人辗转漂泊至此，换些盘缠回徽州老家去。”
        “既是徽州的商人，怎么家中长辈没同你说，京城尚有徽商堂可以依靠？”商人本就信义起家，几人自然得认真对待。
        “本是打算去扬州做买卖的，不曾想机缘巧合下来了京城。我是徽州城北董家的二小子董全。”见连家乡人都不信，他也不做过多的解释，连忙自报家门，“我家董老太太，想来诸位都是认得的。”
        “董老太太？”几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原是小子第一回出去做买卖，同行七八人，突到头来只剩我一个，带着这些货物，哪里还有颜面去求助同乡。”董全说罢，顿时议论纷纷。
        黛云隐在人群之中，微微眯起了眼睛，倘若许云韶的哥哥在他的同行之列，想必是凶多吉少。
        得想个法子好好问他一番，只是这伙人将他围着，黛云委实找不着机会。
        正苦于无从下手时，旁边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傅小姐？”江勉没想到在这也能碰见黛云，挤过人群来到她身旁……将人吓得够呛。
        黛云长舒了口气，见着了江勉心中的气顿时消了下去，忍不住带着几分娇憨地笑着埋怨道：“贯会吓唬人！”
        幼香没什么心眼，高兴地喊了声江大人。
        江勉问候的话打了满腹的草稿，却瞬间没了用武之地，只在一旁跟着笑起来。惹得身旁两个侍卫，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侧目不看。
        “对了，你留意一下他们之中那个叫董全的人。”黛云轻轻拉了一下江勉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我疑心许家小姐失踪的哥哥，正巧同他相识。”
        “卫炎。”见着几人似乎是谈妥了，正要往离开集市，江勉直截了当地命卫炎将人拦了下来。他们三人今日出门并未彰显身份，故也避免了些麻烦。
        “掌柜的勿怪，勿怪，只是方才听了你的事情，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卫炎故作难过地轻声开口道，“你同行的可有许家少爷，他是我远房表亲，现已失踪多时生死不明。”
        董全的神色果真悲恸起来，捶胸顿足，显然是懊悔不已，几次欲言都无从开口。卫炎乘胜追击，凑到他耳边说道：“他还有个叫许云韶妹妹。”
        “这位公子请多海涵。”有个中年模样的领头人，横插在二人中间，“关于此事，明日我们商会定将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只是个远亲，一干事情，仍需许家做主，你说是不是？”卫炎却道。他虽然性格活泼，却也知晓世故，这样不好的消息交予黛云去说，虽是同她无关，却有可能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合作。
        “是、是，我们会妥善处理此事。”说完后，他们不再停留，匆匆离开了集市。
        卫炎这才回去同江勉禀报，颇为无奈地开口道：“这许家少爷，怕是凶多吉少了。”
        “倘若没有罗家的这些事情，他或许就不会突遭横祸了。”黛云心中一阵唏嘘。许家原本也是京城闻名的大家族，却被同行迫害到此等境地，着实让人感慨。
        “您所做的事情，勉定将倾力相助，无所保留。”江勉站在黛云身后，轻声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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