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冒者

转眼到了九月，阿旺嘉措在夏日寺学经已经大半年了。这段时间，他除了学习佛经和静修，还学习了一些汉文诗歌。现在他的汉语水平有了很大的进步，简单的汉文可以看懂了。
        阿旺嘉措过得很平静，心境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可是安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阿旺嘉措的生活再次迎来了改变。这一次，是翻天覆地、前所未有的。
        第巴桑结嘉措得到了康熙皇帝的准许之后，开始筹划六世□□的坐床。不知不觉五世□□已经圆寂了十五年，桑结嘉措觉得时间过得既快又慢。
        大权在握的快感，让他觉得时间飞快；担心假□□的秘密被发现，又让桑结嘉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好在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不用再由人假扮五世，布达拉宫也将迎来了新的主人。
        不仅如此，藏地人民也将重新获得信仰。而自己呢，也能正大光明地掌控大权，继续行使□□的权力。六世□□十四岁了，已经长成俊俏的青年，又学有所成。这一切，都是他桑结嘉措的功劳啊！
        想到这里，桑结嘉措不免嘴角上扬，心里升起一股骄傲之感。没有他费心绸缪，藏地指不定沦落成什么样子！桑结嘉措一算，已经是九月份了，距离六世□□坐床的日子已经十分接近了，他必须马上开始准备大典。桑结嘉措找来了侍从盖丹、喇嘛斯伦多吉以及则省穷噶的僧人，下达秘密筹备□□坐床大典的指令。
        九月初五的这一日，从山南地区扎囊县敏珠林寺来了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敏珠林活佛·德达林巴。
        敏珠林活佛从20岁开始就专门教授大圆满法和符咒、伏藏等，然后就致力于发展逐步衰微的宁玛派讲修工作。1676年，在五世□□的支助下，他在山南扎囊县建立了敏珠林寺。作为五世□□的经师，敏珠林活佛一直与五世保持密切的往来。此前五世□□给敏珠林活佛送去一封书信，信中向他请教一些密法的问题。
        不久，敏珠林活佛写了回信，可是五世□□的回信却让敏珠林活佛感到怀疑。他怀疑什么呢？他怀疑现在坐在布达拉宫的不是真正的五世□□，因为回信的措辞完全不是五世的习惯。他联想到，近年来□□似乎没有大声说过话，没有近距离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每当蒙古贵族和各地高僧来求见，也只是远远地朝拜一下，谁也没有看过□□的样子。敏珠林活佛心里似乎更加坚定了一件事，他要去看看那个坐在□□宝座上的究竟是不是真五世。
        他不顾年老，长途跋涉从山南来到了拉萨，进入布达拉宫朝拜五世□□。
        侍从盖丹将敏珠林活佛到来的消息通传给第巴桑结嘉措，桑结嘉措脸色煞白。他是知道的，敏珠林活佛曾经数次见过真的五世□□。他担心，一旦同意了敏珠林活佛的拜见，那么假□□的秘密就会泄露出去。桑结嘉措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见不行，见也不行！见与不见，左右为难！桑结嘉措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敏珠林活佛的拜见。他急忙找到□□的假扮者——江阳扎巴·得帕德瑞，既像下达命令又像通知的语气，提醒他该如何应对。
        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桑结嘉措亲自去接待了敏珠林活佛。他告诉敏珠林活佛，五世□□偶感风寒，加上年迈，行动不便，所以不能与其见面，只能远远说上几句话。
        桑结嘉措说完，敏珠林活佛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一番布置之后，侍从盖丹来告知可以拜见□□，于是桑结嘉措领着敏珠林活佛进入了西日光殿。在五世□□的寝宫，敏珠林活佛远远地问候了一句：“佛爷身体还好吗？”
        得帕德瑞故意放缓了语速，极力将自己的声音伪装成年迈的老人所发出的声调。他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以极轻而又简短的话来回答：“嗯……挺好！”
        敏珠林活佛与五世□□相识多年，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异常。可是他没有立即揭穿，而是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想法。想起五世□□以前留下的一封符咒，敏珠林活佛便有了主意。他以为敏珠林寺僧人祈福为由，请求五世□□重新绘制一张符咒。
        坐在宝座上的得帕德瑞心里既紧张又害怕，他担心会被揭穿，然后死无葬身之地。侍从盖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开始画符咒。得帕德瑞没有读过很多书，可画符咒还是游刃有余的。他拿起毛笔，三两下就画好了一张。随后递给侍从盖丹，盖丹又恭敬地送到了敏珠林活佛的手中。
        敏珠林活佛一看，果然不是五世□□所画。按照五世的风格，在符咒的最后一划处都会微微上扬，而这张没有。无论什么原因，一个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那是长期积累而形成的一种下意识，不可能短时间就变了。除非不是本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敏珠林活佛没有说话，内心却被愤怒、惊惧、无奈交织着。“果然！他果然不是真的五世□□！”敏珠林活佛在心里这么想着。
        收下了符咒之后，敏珠林活佛默默离开了布达拉宫。他也想过当场揭穿假□□的身份，可又害怕呐！假□□的事情必定是第巴桑结嘉措授命，一旦他揭穿了这个秘密，桑结嘉措又会采取怎么样的手段呢？
        还有一个问题，敏珠林活佛想都不敢想。那就是真正的□□去哪里了？为何要找来一个人来假冒□□？找人假冒□□又有什么好处呢？
        敏珠林活佛觉得恐惧起来，他没办法想象事情的真相。同时，他也很无奈。他总觉得桑结嘉措作为五世□□亲信弟子，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或许是出于什么重要的原因。如果他直接揭穿这个秘密，说不定会引出多大的灾祸！
        敏珠林活佛失望了，他一步一步走下了山，然后骑上马飞奔而去。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拉萨，回到了山南，直接入山苦修。
        夜晚，天边一轮皎洁的月亮升了起来。西日光殿的酥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殿内挂着的唐卡、帷幔熠熠生辉。远处的山峰在月光照耀之下，仿佛无数把紧密罗列的寒刃。金光闪闪的宫殿，掩盖不住阴暗的角落。
        得帕德瑞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沉重的精神压力将他压得快要喘不住气。他觉得自己就像失去了锐利眼神的老鹰，没有了呼吸鳃的海鱼，奄奄一息。他像一个影子一般地坐在宝座上，如木偶一般地接受众人的朝拜。他担心，时刻提心吊胆。
        万一哪一天冒充五世□□的秘密被泄露出去了，第巴桑结嘉措为了保存自己，一定会二话不说就杀了他。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要是知道了自己冒充□□，会不会立即将他抓住问罪呢？
        得帕德瑞再也忍不住了，想要马上摆脱这个金色牢笼。他狠下来作出了一个决定：一定要逃离这里！于是他回到了□□寝宫，一把将□□的法衣脱了下来，又悄悄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俗衣穿上，披上了假发。
        得帕德瑞步步小心，蹑手蹑脚地沿着木楼板下了白宫。得帕德瑞深知，布达拉宫到处都有铁棍喇嘛在巡视。如果想要逃出去，就必须避开铁棍喇嘛的视线。哪里能逃出去呢？得帕德瑞想了很久，只有马上竣工的五世□□灵塔殿的底下没有铁棍喇嘛巡逻。
        他避开人群，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红宫底下。得帕德瑞环视了周边，确定没有巡逻的人，就打算翻越围墙逃到山下。他心里既紧张又害怕，哆嗦着迈开了双腿，正往围墙上翻。好不容易翻出了一只腿，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喝：“大胆贼人！竟敢闯入宫里行窃！”
        几名铁棍喇嘛一把将得帕德瑞拉扯下来，即便他将墙体抓得紧紧的，还是被抓住了。铁棍喇嘛牢牢地将得帕德瑞扣住，他大喊：“我不是……贼人，我是朗杰扎仓……的喇嘛”，一边大喊一边挣扎。
        可是得帕德瑞忘了，现在的他一身俗世装扮，从哪里看也不像一个喇嘛。铁棍喇嘛又朝他怒喝：“你这个贼人，满嘴胡言乱语！入宫偷窃不成，还敢说自己是喇嘛！我现在就把你拉走，打个二十棍棒！”
        得帕德瑞慌了，挣扎得更加厉害了，“我真的不是贼人！我是喇嘛江阳扎巴！”
        铁棍喇嘛给得帕德瑞搜了身，确实没有搜出什么赃物。他们感到很奇怪，不偷东西来这里干嘛？还有就是，这个人又是如何避开他们的视线而上山的呢？铁棍喇嘛决定把他拉走，直接打一顿扔下山。
        正巧侍从盖丹走了过来，盖丹厉声责备：“你们不想活了吗？这么大的动静，是想把活佛和第巴阁下吵醒吗？”
        “侍从大人，我们抓到了一个入宫偷窃的贼人。可是他身上没有赃物，我们正要惩罚此人！”铁棍喇嘛恭声回答道。
        盖丹看了一眼所谓的贼人，立马就认出了那是江阳扎巴·得帕德瑞。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立马就拦住了铁棍喇嘛的下一步动作：“既然上山不是为了偷窃，那就一定有其他的意图，你们把他拉到日光殿，我要亲自审问。”
        铁棍喇嘛按照盖丹的话，将江阳扎巴押到了白宫最顶层，然后退了下去。江阳扎巴跪在木地板上，恐惧之感瞬间蔓延了全身。被抓的时候，他也是把头压得很低，眼睛不敢直视，生怕被盖丹认了出来。可惜，还是被抓回来这里。
        盖丹恼怒于江阳扎巴的擅自逃跑，责问他：“你为什么要逃走？在这里吃喝不愁，还有人专门伺候，难道不好吗？”
        江阳扎巴再也忍不住了，朝盖丹一顿发泄：“我就像一个木偶，需要的时候坐在宝座上，不需要的时候就被拉下来。身处高阁，心却在雪狱。你告诉我，这好吗？”
        盖丹似乎也同情江阳扎巴，可他是藏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必须忠于第巴，“你就算逃出了布达拉，难道能逃出第巴的五指山吗？”
        江阳扎巴泪流满面，脸上是一副痛苦的表情。盖丹又警告他：“扮演好你的角色，这样还能安然无事。要是妄想逃走，下一次可就不是这么轻易了事了！你就算是孙悟空，也逃不出第巴这位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江阳扎巴彻底绝望了，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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