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政治与诗

在夏仲·阿旺雄努等人前往北京的时候，桑结嘉措也开始整理自己的著作。他觉得，与其日复一日等待着康熙皇帝的态度，不如找点事情来做，免得终日惶惶不安！
        桑结嘉措不仅是政治家，也是出色的学者。在医学、历算、天文、历史等方面，都颇有研究。他著有医学方面的《蓝琉璃》，历算方面的《白琉璃》，寺院方面的《黄琉璃》。除此之外，还著有《五世□□灵塔记》和《五世□□诗笺》。毫无疑问，这两部作品是他最为满意的。
        夏仲·阿旺雄努从北京回到拉萨，直接入宫来面见桑结嘉措。第巴桑结嘉措正在书房整理五世□□的传记，侍从盖丹进来通传：“第巴阁下，夏仲·阿旺雄努在外求见！”
        桑结嘉措的手顿了一秒，然后将著作缓缓合上，传唤夏仲·阿旺雄努入内。
        “见到皇帝了吗？准了吗？”桑结嘉措问。
        “是的！大皇帝已经准许了第巴阁下的密奏！”
        “在你看来，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桑结嘉措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帝充满了好奇。
        “皇帝不过四十出头，脸型削瘦，脸上还有一些小麻子印。”，夏仲·阿旺雄努略一思索，“可是那面相，一看就很睿智精明。”
        “如何看出睿智？”，桑结嘉措来了兴趣，“莫非你听说了什么？”
        “二十几年前，云南的吴三桂、福建的耿精忠反对撤藩，因此起兵对抗朝廷。南部遍地都是反对撤藩的势力，几乎是火烧眉毛的了，皇帝却不急不怒。”
        “那么小的年纪，真是沉得住气！”桑结嘉措不由感叹。
        夏仲·阿旺雄努又举了一件实例：“去年六月，皇帝在蒙古草原打败了噶尔丹。本来准备继续追击败军，可是军粮短缺。撤军又怕遭遇袭击，所以左右为难。”
        “确实十分棘手！皇帝是如何处理的呢？”桑结嘉措问。
        夏仲·阿旺雄努回答：“皇帝第一时间就召见了噶尔丹的部落负责人格垒沽英，让他告诉噶尔丹，限期七十日来投降，否则就进军！”
        “这绝对是一个好办法！不愧是大清皇帝呐！”桑结嘉措赞叹。
        “此时主管军粮的官员进来，如实向皇帝禀告‘军粮快要用尽’。康熙皇帝大怒：“达都虎蛊惑军心，推出去砍了！朕不取噶尔丹首级，绝不班师！”
        皇帝放了格垒沽英之后，派人监视了他几十里，确保安全之后，才急忙下令班师回朝。
        “真是有智谋啊！他的睿智精明、心思缜密，实在不是我们所能及的啊！”
        夏仲·阿旺雄努也不由地赞同，对这位皇帝真是又敬又怕。
        虽然皇帝没有追究他的过错，又同意了暂时隐藏五世□□去世的消息。但桑结嘉措有自知之明，明白与清廷的关系不复从前。一旦日后公布了五世□□圆寂多年的消息，与蒙古人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坏。可是，他还有一件法宝，那就是转世灵童——六世□□。
        阿旺嘉措在夏日寺已经学习了大半年，他的经学造诣有了更深一层的进步。黄教戒律森严，禁止僧人亲近女子。阿旺嘉措每日除了打坐静修，就是跟随高僧学习知识。他的生活除了‘苦’，再没有什么味道了。唯一高兴的是，他有一个善解人意的阿佳拉。
        六月，麦田里的青稞已经长得老高，绿油油的一片。喜马拉雅山北麓，海拔较高，因此夏季也没有那么炎热。阿旺嘉措又来到山下的庄园，想要与达瓦卓玛讨论汉学问题。
        进入庄园内，却不见一个人影。阿旺嘉措又转到后院来，只看见三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在一起种菜。阿旺嘉措从身后唤了一声：“阿佳拉！日头正盛，担心中了暑气！”
        “阿旺嘉措，你来啦！”，达瓦卓玛转过头来，“等一下，我马上就好了！”
        阿旺嘉措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眼前的三个少女将手里剩余的几颗青菜种下。很快，达瓦卓玛和其他两名少女跑到了廊下。她们纷纷摘下头上的斗篷，露出了被汗水浸湿的脸颊。
        “阿佳拉，我有些疑惑想要向你请教！”阿旺嘉措说道。
        另外两名少女识趣地退下了，卓玛这才发问：“又碰到什么问题了？”
        阿旺嘉措却没有接她的话，“阿佳拉，她们是老师安排来服侍你的，你大可不必亲自动手！”
        “她们不是奴隶，只是十几岁的小女孩而已！所以，我也不是她们的主人。我们，更喜欢像朋友一样相处！”卓玛略微不喜。
        “可是她们从一出生就是奴隶，这是永远无法更改的事实！”阿旺嘉措仍旧在表达自己的观点。
        卓玛力争：“一个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她们又有什么过错！我不会把她们当作奴隶，更加不会给她们带上枷锁。”
        “阿佳拉，你跟我们藏人有很大的不同！你……太过超脱了。”阿旺嘉措内心深为触动。
        “并不是我超脱，而是我的家乡就是这样。”，卓玛开始想念现实世界，“在我们那里，没有什么奴隶，男女平等，自由和平！”
        “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阿旺嘉措眼睛里闪烁出光芒，“阿佳拉，你的家乡太美好了！如果可能，我真想去那里生活！”
        “我也想回去啊！可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卓玛心里想着。
        阿旺嘉措朝她挥手，“阿佳拉，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卓玛拉回思绪，“我们去书房吧，先解答你的疑惑！”
        来到书房，卓玛从抽屉里拿出两张诗笺递给阿旺嘉措，说：“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
        “你看过了？”
        “看过了，可是我不懂藏文，所以等于没看！”
        阿旺嘉措从卓玛手中拿过诗笺，然后放进了袖中。又从另一侧袖口拿出了一张诗笺，说道：“这首《画堂春》写得缠绵悱恻，可是最后两句我却不甚理解！”
        阿旺嘉措用别扭的汉语轻声念诵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卓玛一听，微微一笑：“此诗的最后两句，包含了三个汉地神话典故，难怪你看不懂了！”
        “哦，是何典故呢？”阿旺加措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蓝桥，为裴航遇仙女云英之地。裴航返京，因求水而遇云英，最终成婚，双双仙去！后半句，是说嫦娥偷取灵药，飞入月宫成为仙子！”
        “这大概就是在表达自己曾经有过‘蓝桥之遇’，且不为难得；后半句颇为伤感，表明纵有深情却难以相见，是吗？”
        卓玛点头，继续说道：“牛津，是指天河边，意为与恋人相会之地。汉地有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神话故事，当为此意！”
        阿旺嘉措不免长叹，“作此诗之人想必也有深爱，却不能相见的恋人吧！否则，何以诗中处处透露出凄凉呢？”
        “听说他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奈何有缘无分，心爱之人嫁给了别人，从此萧郎是路人！”卓玛用蹩脚的藏文解释着。
        “阿佳拉认识写诗之人吗？”
        “他是皇帝的重臣纳兰明珠之子，名叫纳兰容若。他是一位深情的男子，文采斐然，可惜英年早逝！”
        阿旺嘉措不再说话了，他总觉得这位贵族子弟的某些经历与自己如此相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失意之人。他的诗，仿佛写到了阿旺嘉措的心里，他深深地为这些诗而着迷。他后悔没有早一些认识此人，以及这些婉转缠绵的诗。
        用过晚饭，阿旺嘉措又让卓玛写下了几首纳兰容若的诗，说是要带回寺院研究。卓玛疯狂调动大脑，好不容易才背出了纳兰性德十首最为有名的诗。卓玛在阿交加交纸缓缓写下，然后递给了阿旺嘉措。
        将近黄昏，阿旺嘉措带着那些诗返回了寺院。高墙大院锁不住一个热爱生活的少年，尤其是情窦初开的阿旺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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