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剑

陆叠从幻境中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人放在门板上，往一间小木屋里抬。
        他噌地一声坐了起来，随后便听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洪亮的声音。
        “阿宽啊，你终于醒了！”
        陆叠回头，瞧见一张黝黑憨厚的脸，立刻就明白了。
        他进入了幻境。
        还被赋了个身份。
        陆叠也不是没有进过幻境的人，当即便接了那自称是他爹的人的话。三言两语之后，就问出了自己的身份背景。
        赵宽，二十岁，已经与邻村的李香芹定了亲。
        很快便要成亲了。
        陆叠沉默。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是从灵泉之中进入幻境。
        也知道幻境与灵植直素有关，却有些不解这村民赵宽会与一棵灵植有什么关系。
        先前在灵泉水中，他虽未与顾晞通过气，却也同顾晞一样，猜到了那白衣女子的身份便是直素。
        叫直素缠住之时，他本打算佯装想脱身却无法脱身之状，待通往外界的阵图一关，再以神识直接毁去灵泉。
        灵泉之中不能使用法诀，却可放出神识。他的神识虽受损未愈，但区区一个被封束的灵体还是可以对付的。
        陆叠想着，既然是要佯装，便要装得像。
        他故意抓空，屡次将手往阵图外伸去。
        却未料到，他随意伸出的手竟被顾晞直接抓住，还将她整个人都带入灵泉中来。
        瞧着握在他手腕的手，陆叠的眼中闪过寒芒。他曾想过许多种顾晞的死法，可只有眼前这一种，才能叫她死得与他毫不相干。
        灵泉之中的直素看起来是极其强大的存在。顾晞若死在她手中，自然是合情合理。
        而他的秘密，也能永远守住。
        陆叠反手握住顾晞的手腕。
        他计划得很好，佯装想要与顾晞一同逃脱，再趁机将她拉入水中。
        可他并未想到，握在掌中的手腕是如此纤细、柔|软，脑海中竟不知何故浮现出生门之外结印的场景。
        彼时他掌中的手也是如此柔|软、温热，似乎要将他冰冷的指尖一寸寸融化……
        陆叠陡然一惊。
        分明是在寒冷刺骨的灵泉水中，指尖皓白的手腕忽变得滚烫。
        他屏息一顿，才又将思绪移到方才的计划中来。
        可顾晞身后的阵图却发出红光，似乎马上便要关闭。
        还未完全将思绪从生门中抽离的陆叠，下意识开口：“师叔，要闭阵了。”
        话出口，他便后悔了。
        当顾晞表示要放弃孟期年之时，他便知道她与这世间的大多数人并无区别。多少修仙者口中说着大义，真的临到头上，做的却大多是舍人为己的事。
        阵图将要消失，顾晞定会松手放弃他。
        如若错过这一次，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如此好的机会，来取她的命。
        陆叠蓄力，准备将顾晞拉入水中，可他腕上的手却在此时更紧了几分，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他一同带出去。
        陆叠蓄下的力顿时泄了。
        他困惑地抬眼，入目却是顾晞坚定的眼神。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舍命救他？
        暂时放弃，立即通知爻山派，不应当是她此时最好的选择吗？
        灵泉水中无法使用法诀，这分明，是件无比危险的事情啊。
        他自认为与这个小师叔关系平平，与她一同做任务不过是在修炼之余，应付一下司楠真人罢了。
        以他此时的修为，所有筑基期的任务，一个人完成都绰绰有余。他从未为她身陷险境过，更不要说什么舍生忘死。
        甚至，他一直都想借机除掉她。
        可她却……为何？
        心头的困惑、不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化为陆叠心中早就不知是否存在的柔|软。
        压低修为之法在正派仙门之中乃是邪术。顾晞既学了，便是在向他投诚。
        而且她还带着他的追踪符……
        或许，她并不是一定要死呢？
        血红色的阵光映在眸中，陆叠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直素并不是筑基任务中那些不堪一击的灵兽。若顾晞与他一同落入灵泉水中，会成为他的累赘。更何况，他不想再让顾晞知道更多秘密，这只会让他越来越想杀她灭口。
        陆叠松开手，打算将人往外送，可直素的披帛却猝不及防地缠了上来。
        而阵图，也在此刻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陆叠只能借势将人护到身前，以神识绘符，印入顾晞额间。
        怀中人的眼中还残留着惊惶，符光闪过之后，她立即合上了双眼，将头垂在陆叠胸前。
        陆叠回过头，只见直素紧紧扯着手中素练，一脸讶然：“你怎么会……”
        陆叠不语，手腕轻轻一动，那缠在他腕间的披帛便化作齑粉散去。身形分毫未动，灵泉水中却突生出一个透明结界，将他与顾晞包裹其中。
        他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在直素惊怖的目光中缓缓放出神识。
        薄雾般轻微的声音竟在一瞬间炸开，传遍了整个灵泉。
        “不过山草一株，居然妄想动我……
        “爻山之人！”
        神识之力在灵泉之中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开。
        直素扯着裹住孟期年的披帛茧四处逃窜，却仍躲不开那即将遍布整个灵泉的神识。
        知道自己终将无路可退，直素突然停下|身来，撤去孟期年身上的披帛，扑入他怀中。
        从太金谷初遇到被困灵泉底，她有太多的委屈与不甘深藏在浓浓的恨意里。直到即将神形俱灭的那一刻，她才忽觉得，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若能和孟期年死在一起，她大概便真的能够放下……
        唇角扬起，将所有的爱与恨、悲与欢都埋藏在这一抹笑中。
        她道：“孟郎，最后你还是要和我死在一起啊……”
        孟期年却只是冷眼看着她，在陆叠的神识击来的那一刻，将她用力一推。
        只余下灵体的直素飞落在似已化为实形的神识之上，而孟期年也在此时捏碎了一道鹿形符。
        “我不会和你一起死的。”
        他的声音在灵泉之中飘散，人也在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灵泉之中有了片刻的寂静。这一刻的仿佛还是不久之前那个无事发生的灵泉。
        然而之后，撕心裂肺的怒吼震动整个灵泉。
        “孟！期！年！”直素睚眦欲裂
        险些被击散的灵体狰狞着扭曲，灵泉之中独属于灵植直素的灵力飞灌入她几欲支离破碎的灵体之中。
        陆叠抱着顾晞，蹙眉将视线从鹿形符的碎末中移开，落到即将爆体的直素身上。
        这是……爆体的前兆！
        他又凝起一道神识，朝着直素击去，准备在爆体之前将她一击了结。
        可神识未到，灵体的暴动却在此时戛然而止。一道金光自体内晕出，从头至脚将直素整个包裹其中。
        一身素白的灵体被那金光固住。
        成了一颗金蛋模样。
        神识触到金光，激出万丈金芒。
        陆叠的识海中乍然一痛。他神识本就有损，叫那金光一刺，立即缩回了原处。
        金色华光照亮原本幽暗的灵泉洞府。
        陆叠眯起眼，自那金光之中瞧见一个金色的小人从直素灵体的丹田之中缓缓爬出。
        好似元婴，又好似……
        不及细想，却见一时金辉更盛。
        陆叠紧了紧怀中的顾晞，在那刺目的金色之中下意识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已经躺在了门板之上。
        再回想一遍，陆叠依旧觉得，这幻境确确实实，应当与直素有关。
        陆叠想了想，又问：“阿爹可听过一位名叫直素或素素的姑娘？”
        赵阿财闻言思考起来，想了几息忽觉不对，立即浓眉一竖，怒道：“阿芹已经是这山里几个村子中生得最好看的姑娘了，你还打听那个什么素不素的姑娘做什么？”
        陆叠道：“不是的，爹……”
        赵阿财赶忙打断：“不是什么不是！都多少岁的人了，心思还不定，明日便和我去阿芹家商定婚事去！”
        陆叠叹了口气。
        赵阿财口中的阿芹，应当也是幻境之中的重要人物吧。
        于是第二日，陆叠便去了李香芹家。
        李香芹，便是他那阿爹赵阿财口中的阿芹。
        李香芹家住李家村。
        陆叠跟着赵阿财走出家门，便见着了视线可及的迷雾，显然是幻境边界。
        生于幻境之中的赵阿财并不觉得异样。
        他道：“谷中雾大，常走着走着便没了方向，你寻常不出村子，要跟紧了我。”
        说着，便领着陆叠进了一团迷雾之中。陆叠只见赵阿财在前方缓慢行走，四下只剩迷蒙一团，看不见方向。
        片刻之后再出来时，已到了一条两排草坯小屋围成的小巷之中。
        这幻境比陆叠见过的那些还要独特许多，竟是由几个小幻境组成的。
        每个幻境其实并不大，数量也未必多。陆叠如今见到的小幻境一共两个，每个幻境最长也未超过大半里。但若要构建并维持多个小幻境，所需的神识必须极为强大。
        如今的陆叠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以自身神识毁去整个幻境。
        二，便是伺机而动，达成构建者的愿望。
        可他尝试着放出自己神识，却好似被什么包裹一般，无法破出。
        这一层神识屏障非要破除也未尝不可，只是先前在灵泉之中动用神识，已经虚耗多大。若真要以神识破除屏障和幻境，在不知其究竟由几个小幻境组成的情况下，恐怕力有不逮。
        稍有不慎，便是神形俱灭。
        更何况，当时顾晞与他一同在灵泉之中，她此时极有可能也在幻境之中。强力破境，恐怕还会伤其性命。
        其一，不可行。
        如此，便只能选其二。
        陆叠与顾晞的认知相似。
        若是顾晞到了幻境之中，那她被赋予的身份应当和赵宽有几分关联。极有可能就变作了阿芹。
        于是，他便跟着赵阿宽走到一个小院前，打算先瞧瞧这阿芹是何人。
        赵阿财领着陆叠于小院前停下，在那柴扉之上敲了几下。
        院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声问道：“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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