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剑

初夏的雷雨来得很急，不过眨眼的功夫，豆大的雨珠便倾洒而下。
        村里都是山间土路，没有铺石子，一落雨便泥泞难行。送亲的队伍加上新娘不过四人，嫁妆塞在“花轿”的座位底下，虽是轻装简行，却还是寻了个小屋子避起雨来。
        两个轿夫在堂屋。
        喜婆是村里的秋姨。她扶着顾晞进了里屋，进屋后，又将顾晞扶到土炕边坐下。
        秋姨道：“这是阿全家的屋子，前年他便出谷谋生去了。一直是村长与几个亲戚在帮着打理。”
        秋姨自己便是这阿全的亲戚。
        她又絮絮地讲了些阿全家的事，顾晞一句也没仔细听进去。
        贫苦农家并没有窗户纸。在秋姨不停的说话声中，顾晞稍稍撩开盖头，伸手推开横木钉成的窗户，往外看去。
        阴云密布，倾盆的大雨声在这一瞬间涌进屋内，掩了不少堂屋、里屋的说话声。
        之前还是大晴天，竟在一转眼间，便是雷雨交加。
        顾晞将头稍稍歪了歪，打算探出窗户，朝那空中的密云看去。
        她还是有些摸不准。
        幻境的破解之法，难道真的在这场大雨之中吗？
        可那她为何，竟未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呢？
        顾晞思考着，探头出去的动作才起了个头，便立即被秋姨拉了回来。
        秋姨急道：“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把头伸出去做什么！小心盖头掉了，不吉利。”
        反正大概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顾晞干脆将窗户一合，道：“知道了，秋姨，我不看还不成嘛。只是，这雨究竟要落到何时啊？”
        秋姨“啪”地一声关了窗户，将不绝的雨声隔在窗外。
        她理了理顾晞头上的红盖头，道：“不过是雷阵雨，能有多久？一会便停了，误不了吉时的。”
        秋姨说的不错，不过是雷阵雨，一会便停了。
        并没有出现与这雷雨相称的幻境破解之法，也没有突现险境与危难。只在几人准备出门之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雨便是，来时汹汹，去时亦是转瞬云散天明，不一会便是阳光普照，一副晴好模样。若不是土路还显泥泞，还当真看不出方才落过雨。
        秋姨又给顾晞仔细整理了一番盖头，扶着人出了里间，小心坐上了“花轿”。
        可轿身还未起，便听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秋姨应声上前。
        经久失修的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秋姨瞧见外面的人，抬高了几分音量，有些急道：“你怎的到这里来了？快回去，快回去！不合规矩的。”
        顾晞闻言，立即便猜到是谁。
        她掀开面前的红盖头，一手撩起轿帘，在寸寸洒入的光亮之中缓缓抬眼。
        目光扫过铺了草灰的地面。
        老房子里木门半开，温暖却有些刺目的阳光自那半开的木门之外洒入，投在地上，成了个斜斜的方。方形之中有两个影子，一个矮的，略有些发福，是秋姨。
        另一个高挑俊逸，似乎都要顶到那方形的边上。
        影子竟还能叫人觉得俊逸？
        顾晞自己都觉得脑海中闪过的词有些好笑。
        她将目光上移，只见陆叠站在门口，背光而立。阳光自他身后跃入黑黢黢的堂屋，照出了空中鲜少却肆意飞舞的轻尘。
        不同于那日撞破他结丹时的杀意凛然，此时陆叠周身的气息竟有几分叫人心安。
        顾晞问：“你怎的来了？”
        陆叠道：“方才打雷下雨，我怕……”
        秋姨闻言，皱着眉头打断：“怕什么？好像没见过打雷下雨一般。难道打个雷、下个雨，还能将新娘子打丢、下丢了不成？
        “昨日才去和你说的规矩，怎么十二个时辰都未到，就全忘了？”
        说着，她忽觉得哪里不对，回头一看。
        新娘子果然掀开了盖头，撩起了轿帘，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盯着新郎官瞧呢！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呀，”秋姨回身，手忙脚乱地将顾晞的盖头盖好，落下了轿帘，“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不守规矩呢？
        “新郎官，新郎官不好好在家里等着，非要跑来。新娘子呢，又随便掀盖头……哎哟，这都叫什么事啊！
        “大罗神仙在上，他二人可一句话也没说、一眼也没瞧见啊……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呀……”
        秋姨说了好一会吉祥话，才又开始撵人。
        可新郎官好说歹说都不肯回去，她也没办法，只好带着新郎官，指挥着两个轿夫抬起“花轿”，一同去送亲。
        哎，谁叫人要成亲了呢，自然是黏黏糊糊的……
        秋姨回头看了看“花轿”，见那轿帘乖乖巧巧地垂着，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新娘子还算听话，那轿帘子再没有撩起。
        顾晞在“花轿”中安静地坐着。
        神识被封，无法与陆叠传音交流，她却也猜到了陆叠方才那未尽之言。那突如其来的大雷雨，的确好似要有大事发生一般。
        陆叠那里并未发生异事，所以便寻到了她处。
        无论陆叠是怕错过离开幻境的机会，还是担心她的安危……
        反正多个人在身边，顾晞也更放心些。
        “花轿”摇摇晃晃走了快一炷香有余。
        一路上顾晞与陆叠并未说话。村中无人会唢呐、笛子，故而这送亲队伍里也无乐师。一路往赵家村去，只有秋姨边敲着腰间的小鼓，边碎碎地说着吉祥话。
        待五人过了浓雾，进了赵家村内，四周才突然热闹起来。
        赵阿财和阿宽娘早就在村口等着。二老倒未觉得儿子早早去李家村迎亲有什么。规矩是人定的，疼媳妇总是没错的。
        “花轿”一到，两人便带着人并轿子往家里去。村民蜂拥在“花轿”之后，一同往赵阿财家凑热闹去。
        赵阿财家院子、堂屋的，一共摆了六个席面，勉强算是“流水席”。全村人都能来，到了便吃，吃完了便能走，菜没了就再补上。
        在这山野小村里，也算隆重得很。
        昏礼进行得十分顺利，期间并无异象，夫妻对拜之后，顾晞便被送入了洞房。
        新娘子一大早便出了门，到了礼成还未过午时。这席一摆便是两顿。秋姨扶她坐到床边，怕她饿，又端了些山果点心放在床尾。
        她道：“这喜宴有两顿呢，你若饿了，便吃点。”
        “好，”顾晞伸手拿了个山果子，“秋姨你也饿了吧，快去席上吃些。我一个人不打紧的。”
        秋姨一路敲鼓、说吉祥话，还要提防着新郎官、新娘子有什么不适合的举动，到了此时的确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听顾晞这样说，她自然是高兴，立即便准备出门吃席去了。
        临走了还不忘贴心地提醒几句：“饿了就吃，可千万别饿了自己。已经拜过堂了，吃东西时可得小心些，别将盖头弄掉了。
        “自己也万不能随便掀盖头，需得等新郎官来掀……
        “可一定要记住啊！”
        秋姨千叮万嘱才舍得离开。
        待房门一关，顾晞便捏了个诀，将手中的山果子销了个干净。
        随后又取了几块点心，如法炮制。
        由于是在幻境之中，顾晞这几天下来滴水未进，吃东西也是使着障眼法，能装就装，能避就避，什么也没真吃。
        好在此间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同，尚未结丹的顾晞也从未觉得饥饿。
        这喜宴一摆便是好几个时辰，待陆叠来到新房已是戌时。
        当然来的并不止他一人，秋姨紧跟其后。她跟着陆叠在床边站定，又给了陆叠一根秤杆，开口唱道：
        “斗六星秤杆上，福禄寿喜聚吉祥，天降祥瑞在烛夜，挑开红锦见娇娘！[注1]”
        陆叠接过秤杆，照着秋姨进门前教的，用那抹着油的一头轻轻挑起盖头。
        盖头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是乡野里极其粗简的花样子，绣工也很平平，边缘缀了一圈大红色的穗子。不知道是阿芹爹娘从哪里淘来的。
        大红穗子缓缓上升，露出其下精致、白皙的小巧下巴。唇色殷红，丰润晶莹。
        顾晞本就生得唇红齿白、柳眉杏眼，便只在秋姨要求下，抹了些阿芹娘珍藏多年的唇脂，表示喜庆。
        秋姨道：“一看嘴，樱桃小口笑最美。[注1]”
        盖头再动，秋姨又道：“二看鼻，小巧玲珑万人迷。[注1]”
        红穗子下露出一双眼来，初时低垂，似是觉得眼前光一亮，便抬眼望来。
        陆叠正巧低头，瞧见那一眼，时间在这一瞬仿若静止。
        他不禁屏息，只觉得心头直跳。
        他分明是不辨美丑的啊，怎么竟在这一眼中……
        竟看见了“美”？
        秋姨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打乱了陆叠如在耳畔的心跳声。
        “三看眼，情意绵绵双飞燕；四看眉，春风杨柳笑看谁。[注1]”
        叫祝词一扰，陆叠觉得气顺了许多，回过神来挑起整个盖头，将秤杆并着红盖头一同放入身旁的托盘之中。
        秋姨笑着，端走了托盘，又从桌上取了拴了红绳的葫芦，道：“新郎官，坐帐吧。”
        新婚夫妻同坐帐内，便是坐帐。
        待陆叠在喜床上坐定，秋姨才将红绳解开，葫芦一拆，分作两个瓢，分别往两人手中递。
        两个葫芦瓢间系着一根短短的红绳。
        “一个葫芦分中间，一根红线两人牵。[注2]”
        秋姨见两人手中葫芦瓢端得端正，又拿了桌上酒壶，往两个葫芦瓢里倒酒。
        “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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